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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ikely

那天下午，我在出版社院子里见到孔大山导演的时候，他穿着一件《宇宙探索编辑部》剧组的T恤，披着一件棉衬衣从胡同里走进来，还跟门房大爷挥了挥手。

我打招呼说“孔导您好”，他有些腼腆地点点头。

之前沟通采访的时候，我叮嘱对方团队说“最好别开车，胡同里太考验技术”，对方回复：“放心吧，导演没有车。”

一个刚刮过沙尘暴的下午，三点半，阳光从西边的平房顶上洒进来。这个没有车，拍电影只用得起手持摄像机的90后导演来到我们出版社，试图跟门外汉们聊聊电影。

孔大山与《宇宙探索编辑部》

就算在新生代导演里，孔大山也算得上是很另类的一位，但他自己好像并不觉得。就像他坚持认为《宇宙探索编辑部》不是一部文艺片，不是一部科幻片，也不是一部充满神经质的电影。

“我觉得我们挺正常的，可能是现在大家都太正常了，所以显得我们不正常。”

他也不想给这部电影打上一个固定的标签，但如果非要有的话，他觉得这该是一部荒诞剧。

“我没想过我要拍一个文艺片或者是商业片，我就觉得我拍的是一个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作品。这个片子挺乐呵的，挺好玩的，也不闷。如果我把自己换成观众，去电影院里看到这样一个作品，我会很喜欢，觉得很有趣。”

在豆瓣电影，22万人打出8.3分，“喜剧”的tag排在电影类型的第一位

有人说《宇宙探索编辑部》是“我们这代人能拍出的最好的作品”，也有人觉得这话言过其实。但事实上，每一个看过电影的人，都会沉浸在影片塑造出的独特气质中。

这部电影讲述了一个潦倒的科幻杂志编辑部主编唐志军与志同道合的伙伴们，在西南大山中寻找外星人的故事。

在杂志社日渐式微的当下，唐志军落魄潦倒，鳏寡孤独，思路清晰，行事风格却异于常人。他相信电视机故障产生的雪花是来自宇宙深处的信号，认为吃饭只是摄取必要的营养元素——元素配齐就行，吃什么都好。但“寻找外星人”却是他心中无比强烈的执念，终于有一天，他接收到一个神秘信号，于是他和杂志社的员工秦彩蓉、草原上的气象站工作者那日苏、科幻爱好者晓晓等几人一起来到四川，在那里遇到了见证异常的关键人物孙一通……

正如它的英文名《Journey to the West》一样，这是一个关于跋涉和寻找的故事。前者体现在它后半段形似公路片的形式上，而后者则是电影的某种精神内核——寻找世界的真相，洞悉自己的内心。

《宇宙探索编辑部》的拍摄手法十分独特，摄像机的视角不属于某一个角色，而更像一双来自宇宙深处的眼睛，或者一个电讯号构成的幽灵，不带评价和审视地记录下这趟“西行记”的全过程。

关于为什么选择这样的拍摄手段，孔大山说：

“因为伪纪录片（式的拍摄手法）是我上研究生后开学的第一课，我的导师王红卫老师给我布置了一个很重要的训练元素，因为他觉得‘伪纪录片’训练对导演拍摄电影时呈现出的真实感、电影感很重要，所以那个时候我就开始对这个形式感兴趣。

“后来我看到了启发我写这个剧本的故事原型，是一个新闻，讲一个山东村民声称自己抓了外星人，带着记者去他家里采访，他打开冰柜，里面躺着一个劣质的硅胶人偶。我觉得如果这个故事用一个‘伪纪录片’的手法拍出来，一定能够放大它这种荒诞感。”

2013年，山东村民李某因为制造假外星人，被以“故意扰乱社会治安罪”拘留五天。该故事在四年后成为孔大山的灵感来源

很多人都说《宇宙探索编辑部》的创作团队是一个“低欲望组合”，影片的风格非常克制，没有表达者惯常的说教欲，也没有把做过的设定尽量呈现的表达欲。

比如片中的秦彩蓉是唯一一个没有在摄像机面前自陈前情的角色，比起其他人，她的往事蒙了一层朦胧的薄纱。对此孔大山说：“其实剧本里是非常完整的。她当年都干过啥，家庭生活、婚姻生活，她年轻时候怎么进入编辑部的，怎么认识唐志军的，其实全都交代清楚了。但后来碍于篇幅，没有办法全面展示。但你可以通过她的一些行为、一些言论推测出她的过往。”

“比如片中那句‘你是唯一一个没骗过我的男人’吗？”我问。

“对，这一句台词就够了，就能把这个女人前半生坎坷的情感历程交代得很清楚。”孔大山说。

而关于作为唐志军“女儿情结”投射者的重要角色晓晓，与唐志军之间曾有一段长达8分钟的对话戏，“因为没拍好，全拿掉了”。

“这种克制的表达欲，在当前的市场环境下还挺难得的。”我礼貌赞美。

孔大山说：“这不是应该的吗？”

理想主义者的新西游

孔大山身上有一种拘谨的松弛，拘谨是针对这个以“采访”为主题的环境，而松弛则是他整个人带给我的一种感觉。

电影还在宣传期，他的行程非常紧张，当天下午还要赶去参加另一个活动。答应我们的采访邀约，是因为我提到一句“我们社旗下的《青年文学》杂志社是《编辑部的故事》中《人间指南》编辑部的原型。”出于此种原因，我们邀请他参观了杂志编辑部，他长腿一迈走在了所有人前面，以至于在到达目的地时大家不得不出声喊住他。

《编辑部的故事》中的这一幕，像一个来自未来的伏笔，这很科幻

成长于“全民阅读运动”的80、90后两代人，对纸媒天然是有一种情怀的。“小的时候我爸总订杂志，最多的就是《青年文摘》和《读者》，《飞碟探索》之类的反而是后来才看的。”不知他是否隐隐出于对纸媒时代的怀恋，所以为唐志军安排了一个杂志社主编的身份，但《宇宙探索编辑部》的设定和美术风格，确实隐约透出一种对昨日世界的眷恋。

孔大山仿佛很喜欢将镜头对准大众视角之外的部分。在他的上一部短片《春天，老师们走了》中，电动车、年画娃娃头套以及Hello Kitty加湿器，在《宇宙探索编辑部》中再次登场。除此之外，还有一座城市在高速发展中所丢下的部分。高楼掩映之下的老旧编辑部，坐落在旧城区的实验小学，此类元素在孔大山的镜头下被一一复现。

《春天，老师们走了》中饰演孔老师一角的正是孔大山的父亲，这个角色也是唐志军的原型之一。而唐志军的精神内核，一部分来自《自行车与旧电钢》中的张宜苏

回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孔大山不太愿意多说，却很坦诚。他提到自己当年高中时代组乐队的往事，说当时就做些“傻朋克、Grunge之类的，特别简单的那种曲风”。

而谈及为什么在高考后选了川传学电视编导，他说，“因为学习不好，（艺考）只过了这一个学校。”而想要接近他心中的电影梦，电视编导是最接近的专业，“川传当时没有导演系，有导演系的学校我考不上。”

“挺傻挺可爱的”，孔大山这样评价自己的青春。

孔大山曾在“一席”的访谈中提到，他从小生活在教师家属院，成绩一般，幸好父亲对他足够宽容

而跨到导演系，真正开始拍电影之后，孔大山才意识到，“哇，原来拍电影这么复杂，比我想象的复杂多了。”

“所有的环节，比如说你写小说，或者你玩音乐，你自己拿根笔、拿个乐器，最多再有一台电脑就可以完成了。但拍电影，你要从前期就开始跟各种不同的人打交道，拍摄中也要跟各种环境做斗争，方方面面都要面对很多的不确定性。但我尽量不让自己陷入到这样的局面中。”他说。

无论当初出于什么原因走上这条路，孔大山的“曲线救国”无疑是成功了。本科毕业后他成功考上了北京电影学院的研究生，拜在王红卫老师门下，而他实验性质的短片《少年马力傲的烦恼》更是成了他和郭帆导演之间的“红娘”。可见，只要每一步都踏在通往梦想的阶梯上，人生就没有白走的路。

《宇宙探索编辑部》中，有一个驴与胡萝卜的意象——把一根胡萝卜挂在驴鼻子前面，它就会为了追逐那根胡萝卜而行动。当然，这里的驴并不是贬义，它象征着那些被一个心中的目标吊住，不知疲倦前进的人——比如唐志军，再比如唐三藏，抑或是孔大山自己，以及这个剧组的每个人。

如果说唐志军的“胡萝卜”是寻找外星人，那孔大山的“胡萝卜”，可能就是拍电影。在类似意义上，每个人都是寻找自己存在意义道路上的“西行者”。

“《西游记》嘛，就要有孙悟空，孙一通这个角色就是基于此设计的。也没有想要严丝合缝地去对应《西游记》，只能说在某些精神内核上，我们是参照《西游记》的。”

关于具体细节的解读孔大山拒绝多说，表示要把解读权留给观众。“每个人都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去理解。我已经做出了我的呈现，读解权可以交由大家。”

孙一通这个角色，基本上是根据这个角色的演员，也是本片编剧的王一通本人设计的。这是一个爱写诗，看起来头脑不太灵光还有些脑部疾病，却有着一种“仙人”般智慧的角色。这跟喜欢写作的王一通本人很相似——虽然他极力否认。孔大山说，除了电影中的诗歌外，王一通的短篇小说也写得很好

一个故事，一种频率

《宇宙探索编辑部》是一部寻找同频者的电影，它注定不是节日档的合家欢，也不是让资本趋之若鹜的话题商业片，它带着一种饱含自我意识的“轴”。这种“轴”的内核其实是一种自信——我觉得我是对的，就算不对，它所要付出的代价我也承受得起。

“有吗？票房才5000万。”对于我说“同频的人还是挺多的”这句话，孔大山靠向椅子，自嘲般笑了下说，但笑容中没有很多失落，仿佛一切尽在意料之中。

截至发稿，《宇宙探索编辑部》的票房已经6100万了

而这种自信或者说对自我精神的坚持，也被带到了他的工作场景中。“拍电影不是请客吃饭，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商量着来，我接受大家提出的宝贵意见，但是如果我特别笃定地认为一个方式或方案（合适）的话，那就不需要再讨论了。导演拥有一票否决权。”孔大山说。

关于外界讨论的“完美主义”的工作态度，孔大山笑着表示，“拍电影谁没有完美主义？”言下之意是，他并不觉得追求完美是他个人的特质，而是有心气儿的创作者们共同的追求。而关于此前王一通在采访中说过的关于“唐志军领子该是圆的还是方的”的讨论，孔大山说他没有印象了。

话虽这么说，但孔大山在一些方面也确实流露出了精益求精的态度，比如配乐。《宇宙探索编辑部》是一部小成本电影，没有脚架没有轨道没有摇臂甚至没有灯光，主演甚至“怀疑遇到了诈骗”，但它在音乐版权上的开销甚至超过《流浪地球2》。

图/中国电影报道

因为在孔大山看来，“音乐是电影气质和主题传达非常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很多场戏都是听音乐去写的，所以如果不用这个音乐，甚至不用这个版本的音乐，我都觉得不对。”

关于音乐的选择，孔大山说他们写剧本的时候就喜欢听音乐去寻找一些灵感，有时会觉得这地方应该有一个什么样气质的音乐，然后就去找，找到之后再根据具体的曲子写剧本、设计分镜头。

事实证明他的目的达到了，音乐、镜头和诗歌在一个故事中相遇，碰撞出了一种奇妙的观感——荒诞的黑色幽默中，蕴藏着一种诗性的语言，它仿佛很有哲理，却又仿佛旨在乡野间。

有人说孔大山的运气不错，甚至有点“凡尔赛”，入行就遇到了王红卫和郭帆这样的伯乐，第一部处女作不但撬动了中影的投资，还喜提豆瓣开分8.7。但他好像没觉得这是多特别的经历，毕竟他之前一部短片《法治未来时》豆瓣开分也是8.7。

图/中国电影报道

关于观众看过电影之后的反应，他甚至没有预期。“因为我也不知道所谓的电影受众到底是谁，毕竟我是第一次拍电影。以前我拍的东西只是在小范围的圈子里展示，现在一下子扔到这样的一个市场化的院线里面，其实我也不太知道他们会怎么看待这个电影，只能说脑电波对上的人可能会很喜欢，对不上的可能就无缘了。”

可能在他看来，好好做一部作品，远比其他更重要。“拿内容说话，拿内容跟大家对话。因为我不擅长用文字表达，我也不会，所以我只能用我擅长的方式，把我所想的东西表达出来。”

至于观众如何去解读，这件事并不在他的考虑范畴里。从电影上映到现在，他甚至经常遇到一些意料之外的解读和反馈。“观众对一些细节的解读，或者对一些人物设置的理解，从小到大都有。大到主题思想，小到一些道具的设置。我觉得这就是拍电影这件事好玩的一个环节——你拍完之后把它交给观众，其实这个电影是在观众那里真正完成的，他们会调动自己的生命经验去参与其中。”

很多人都觉得孙一通这个角色形象在致敬顾城，但其实这只是个美丽的意外

就像很多人关心“影片中的唐志军最后找到外星人了吗？”，这也并不重要。

对于孔大山而言，更重要的也许是影片结尾抛出的那个钩子：人类在宇宙中存在意义是什么？

“您自己会思考这个问题吗？”我问。

“会，所以我拍了这个电影。”他说。

彩蛋来啦！大家都看过电影了吗？在本文留言区谈谈对《宇宙探索编辑部》的看法，小编会选出点赞最高的8位读者送出登有孔大山采访内容的《青年文摘》杂志，以及孔导亲笔签名台词卡1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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